被非正式地划分为三个区块的圣都,其居民的阶层也相应地产生了差异:居住在内圈母树树下的、作为精灵最顶层的各个庞大家族留在圣都的成员,还有拥挤在外环、从四面八方来到母树周围的穷人们,这两种人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存状态,表露在外的精神面貌也天差地别。
除此之外,就是像“查尔斯”这样居住在中环附近、拥有一定财产与地位的体面市民们了。
更详细地说,一部分这样的市民都曾有相同的身份——老兵。
这一群体追随着所效忠的领主们浴血奋战,积攒下了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终于厌倦了血腥的战场厮杀。
有的人会回到家乡,挑选奴隶购置土地建立自己的庄园,此前蜜蜂岭的老领主泰瑟斯就是其中的一员:他甚至被英卡纳家赐予了一整个村镇的土地,尽管那只是个偏僻的小地方,也让他跻身成为了统治者们的一员。
还有一部分老兵们不愿意留在乡下,就会带上财产居住在繁华的城市里。
而圣都,正是最为繁华的处所,吸引了无数疲惫的战士们来此休憩。
源于老兵的中环居民们基本都曾在内环的某一家族帐下效忠过,因而顺利成章地成为了母树下的显贵们在绿墙之外的照应。
简单地回忆了背景之后,妮芙丝低下头,视线落在了手中捧着的陶盘上。
用树莓和面粉烘焙出的美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作为邻里之间的礼物再好不过,就是树莓派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总之,不要在意这种小事,继续按照计划拜访邻居好了。
虹彩广场这一边的建筑和自己居住的独栋住宅一样,都是带有宽旷庭院的精致式样。叩响门环之后,明显是奴隶的看门人便出现了。
“你找谁?”
“我是广场对面的住户,想要过来拜访问候一下……”
这个木讷的老奴隶没有多说什么,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了。
这是闭门羹吗?
感到疑惑的妮芙丝原地驻足了一会儿,便见到一个体态臃肿的精灵女人出现在了铁门后。
她看起来很不耐烦,波浪般的棕发像是炸毛了一样抖动个不停。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妮芙丝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肥胖的精灵。
这个木桶般的精灵女人一点都看不出同族纤细苗条的特征,层层叠起的赘肉油腻无比。
她甚至伸出肥短的食指隔着栅栏戳了过来,浓重的薰衣草香味熏得龙女有些难受了起来。
“我知道,这儿是木匠协会会长的家。”
“你知道?那你还敢上这儿来敲门!可不是随便哪里来的奴隶都能进我家里来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这次的串门之行要切换到下一个目标去了。
虽然觉得这位邻居有些咄咄逼人,并不准备纠缠下去的妮芙丝也没表现出什么气恼之情。
不过,胖女人似乎不想就这么结束,颐指气使地继续追问。
“问你呢,你是哪家的奴隶,怎么这么没有教养!还是说,你其实是个鬼鬼祟祟正在踩点的小偷?!”
“……我的主人是商人查尔斯,就住在广场对面。”
听到了查尔斯的名字后,原本还气势汹汹的精灵女人神色安定了不少。
“哦……是查尔斯先生啊,那个最近有名起来的神秘家伙……对,你这样子也对得上……”她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看门人发火,“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看门奴隶嗫喏了什么,终究还是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吼完一句的胖女人转过身来,神情中虽然还有居高临下的色彩,也没有刚刚那么警惕戒备了。
“小奴隶,你来这儿做什么?”
邻里之间走动交流——原本妮芙丝是想这么说的,但意识到了对面的不善之后也犹豫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娇小的影子窜了出来,闪到了胖女人的身前:那是个年纪不大的精灵小女孩,头上戴着野花与柳条编织的花环,两根羊角辫一翘一翘,水汪汪的大眼睛扑扑地眨动着,显得惹人怜爱。
“姐姐!快看快看,我的花环多漂亮啊——怎么啦,姐姐?有朋友来玩了吗?”
“哈……没啥事儿。”胖精灵收起刚刚的刻薄脸色,俯身露出了宠溺的笑容,“你不是在房间里玩吗,娜娜,怎么又跑出来啦?要是把裙子弄脏了可不好,快回去吧。”
她伸出胖乎乎的手掌拍了拍女孩的脑袋。眯起了眼的精灵女孩开心地转了两圈,目光就落在了门外的龙女——手中还冒着热气的树莓派上。
“哇!好香的味道——姐姐姐姐,我要吃这个!”
被这么一提醒,妮芙丝才想起来自己还带着礼物。
隔着栏杆之后的胖女人已经开始安抚起了小女孩,说着什么晚上会给她做的敷衍话。
略微踌躇了一会儿后,本可以悄然离去的龙女还是主动走上前来发出了声音。
“这是早上家里做多了的面点,”她递出了手上的陶盘子,“小妹妹喜欢的话,就送给她好了。”
“这也不能……”
“我要吃!”叫做娜娜的小女孩拉住了精灵的胖手来回摇晃,“我要吃嘛,姐姐!”
“好吧,好吧,但你可不能一下子吃这么多——现在只能吃一小块,剩下的要放到晚上再吃哦。”
无奈的胖精灵打开了大门,从妮芙丝手中接过了树莓派。笑开了花的娜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来到妮芙丝面前笑吟吟地道了谢。
“谢谢你,有尾巴的小姐姐!我用这个和你换!”
她摘下了头上的花环,递到了妮芙丝手中。龙女稍稍错愕了一会儿,随性子的精灵小女孩就已经哼着歌儿在庭院里玩起来了。
“你要进来吗?”
“……”
“那行吧。”胖女人没等陷入迟疑之中的妮芙丝回答,自顾自地作出了提议,“这样,下次让你主人自己来拜访,我们会招待他一起进餐的。让你一个奴隶过来打招呼,这个新邻居也太不礼貌了。”
或许确实是这个道理,社会身份只是女奴的自己不该用这样的方式登门结交。
本就是自作主张的妮芙丝也不好再说什么,沉默着点了点头,就看着胖女人关上了铁门。
体面的市民们可不会太过在乎奴隶的感受,他们只会将之视为主人的工具而已。
不过……事情也不都是这么坏的。
她捏了捏手中的花环,孩童稚嫩而粗糙的编织方法使它变得非常容易散架。
小心地将这件脆弱而简单的工艺品戴在头上,白发少女的心情也好转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就继续今日的自由活动吧。
家里还有些练习时做出来的面点,要不要拿上一些分享给帮派的朋友们呢?
向着自家住宅走去的妮芙丝悠闲地想着,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了异常。
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其实只是个偶尔见过几面的血尾帮成员,向来脸盲的她也没第一时间将对面认出来。
但这个衣衫破烂的家伙实在是行动太为鬼祟,看到龙女后慌张的模样夸张过了头,这才让妮芙丝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喂!你——”
只是靠近过去打声招呼而已,可是对方却直接转过身去拔腿就跑。
心中的疑惑让妮芙丝无法置之不理,于是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她今天穿在身上的不是那件满是色情意味的哥特风短裙,因此全力奔跑也不用担心走光。
才刚刚拐入小巷,撒腿狂奔的帮派混混就被妮芙丝赶上,扯住手臂无法逃脱。
“你不是卷毛吗?怎么一见我就逃得这么快。”
“小…小小姐,我、我没有逃跑,只是……只是想起来有点急事……”
小小姐,这是混混们想出来的绰号,说明这次没认错人。
哪怕迟钝如妮芙丝,也能察觉出外号是卷毛的混混不寻常的样子,蹩脚的借口也根本毫无说服力。
她很快就发现了端倪:被他藏在怀中的,是个看上去就装满了东西的沉甸甸布袋。
这似乎是他极为在意的东西,不想被自己发现。
“这是什么?”
“是…是……等、等一下——”
龙女已经在心中猜出了答案。
她无视了卷毛的拒绝,强硬地用力夺过了布袋。
清脆的碰撞声与沉重的质感愈发验证了她的猜想,打开布袋,里面是与混混的经济状况并不相称的金银质餐具,金盘子银勺子反射着阳光显出了晃眼的色泽。
“是赃物,对不对?”
卷毛咬了咬牙,突然伸出手来想要夺回布袋。但他的小臂立刻就被龙女那看似娇嫩的白皙小手捏住,传来的剧痛让他惨叫着放弃了动粗的念头。
“疼!疼!”
像是要捏断胳膊般的巨力来得快去得也快,被龙女松开手臂释放之后,发出嘶声的卷毛混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也变得煞白。
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倒也听说了这个有尾巴的怪女孩打倒“碎颅”的事迹。
当时他只以为那里面有着夸张成分,如今亲身体验过之后才终于相信了真实性,也就不再敢反抗面前这位少女模样的怪物了。
“你为什么要来中环偷东西?被你们老大发现了,不是要被责罚的吗?”
“……我两天没吃饭了……”混混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神色,“小小姐,拜托你不要把这事儿告诉老大,他会把我吊起来打的……”
“两天没吃饭了?帮派同伴们不是会救济你的么?”
和科克他们混得久了,妮芙丝姑且对血尾帮的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
以同乡团体为核心的血尾帮相当团结,若是有谁囊中羞涩了,其他并不宽裕的成员也会慷慨相助。
怎么这还会出现有人吃不上饭的事呢?
“我已经找他们借过钱了。但是我——我欠的有点多,没办法只好重操旧业再干一票了……”卷毛诚恳地伏低了身子,“小小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等我用这袋东西把欠的债都还了,我绝对不会再偷第二次了!”
妮芙丝叹了口气。
倒不是她产生了动摇要作出包庇的决定了,只是既然对方是认识的人,总是要劝告一下的。但看到卷毛这样子,想来也不会起到什么效果。
“你是轻松了,被你偷了的那一家怎么办?无缘无故地接受损失?”
“这对那户有钱人来说就是笔小钱!可是对我来说等于是一条命啊!”
“我并不觉得这是让你冒着风险偷窃的理由。”不为所动的妮芙丝面色冷峻,“你究竟欠了多少?”
“……七十个银币,五分利,月底要是还不上的话,我会被捆起来扔下码头淹死的……”
哦,高利贷,这倒确实说得通了。
要是让伙伴们知道他欠下了这么大一笔债务,对于友情而言确实是考验。
神色缓和了些的妮芙丝正要说些什么,卷毛混混却突然恳求了起来。
“小小姐!你放过我吧,我会把事情都解决好的!就当是借用一下,先把这些东西典当了,我保证能把钱翻好几倍,然后把这些东西赎回来偷偷还回去,债也能还清——这样就没人会有损失了。”
“……翻几倍?你要怎么做?”
妮芙丝隐隐约约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我可以去隔壁街区的赌场那里把这些钱都下注了,肯定能把之前输的都连本带利赢回来——上次只是我运气不好,明明感受到了启示却错过了正解,只要再给我机会的话……”
这下,龙女是知道了这家伙身上一屁股债是哪里来的了。她也没再说什么,无视了卷毛的喋喋不休声,掐住把他拉了起来。
“你……你要做啥……”
“带你去找帮派的其他人。”放弃了在这里解决事情的念头,妮芙丝用另一只手拎起了装满赃物的布袋,“要是我放过你了,才是在害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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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次聚集的茶摊,血尾帮的成员们也有另一处集会的场所。
那是街区角落一片木石建筑的露天废墟,长满青苔的石料与木柱不知道在那里堆了多久。
由于没人提出所有权,发现此地的血尾帮就占据了这处地方作为据点。
有着一身力气没处用的混混们搬了些干净平整的石头作为石桌石凳,又把地上的杂草粗略清理了一遍,就得到了一处集会的好地方。
妮芙丝到达这里的时候,正好有十数个血尾帮的混混在场。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围坐下来聊天吹牛,而是各自都抓着木制的短棍短刀,哼哼哈哈地对打练习着。
而在混混们的中央,是一位浪人打扮的男性精灵,正在呵斥纠正帮派成员们的动作——那是血尾帮的老大,帕纳齐。
除了最初街上的偶遇以外,这还是妮芙丝近来第一次见到这位老大。
他看起来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用刀鞘拍打混混们的时候也从不手下留情,每一下都让散漫惯了的小青年们叫苦不迭。
“哎呦,疼啊!”
“我说了几遍了,眼睛要盯着对方的武器!”
“是……哎呦!”
顺着科克分心时目光投去的方向,帕纳齐也看见了走近过来的白发龙女。
他倒是辨认出了这是那个商人的女奴,也就是尼雅说的混混们的新朋友。
但见到被龙女拖着的卷毛混混后,这位帮派头领也意识到了这绝不是一次偶然的路过。
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我在中环抓到了正在偷东西的卷毛,就把他给拽过来了。”
妮芙丝将混混扔到地上,对着帮派成员们展开了手中的布袋。
金灿灿银晃晃的餐具器皿让放下武器聚集过来的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卷毛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
“我还没把这事告诉别人……所以来找你们商量一下要怎么做。”
妮芙丝已经理解了圣都的社会结构——在这里,没有什么垂直管理的公权力审判机构,只靠各个街区各自用约定俗成的规矩来定罪。
以此推测,对这样跨街区的盗窃案而言,审理地点的选择会成为关键因素。
所以,直接当场揭露卷毛的罪行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卷毛混混朝向帕纳齐,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老大!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重操旧业搞这些小偷小摸的!”
帕纳齐走上前来,不发一言地盯着卷毛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
“你知道帮派规矩的吧。”
“是、是的。”
“自己去把东西准备好,我现在忙,晚上等人到齐了再惩罚你。”
面色苍白的小混混点了点头,想要转身灰溜溜地离开——但面色不善的妮芙丝拦住了他,显然是不准备让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
“等等!就这样结束了吗?这袋赃物要怎么办?”
“我会亲自还回去的。”帕纳齐沉稳地回答道,“我还没必要为了这么一袋东西而舍弃荣誉。”
按照听到的传言来看,这位帮派领袖是个立场偏正面的人物。然而心中还有顾虑的龙女没有就这样放弃刨根问底,而是继续追问了下去。
“那你要怎么解释这袋东西的来源?要和受害者说是从和帮派无关的小偷那里夺回来的吗?”
“我确实会这么说,但这是为了维护帮会声誉的小事。既然钱财都归还给了受害者,同样当做无事发生让血尾帮的口碑保持清白更好。”
“可不是无事发生——明明帮会有没管教好成员的过错,摇身一变就获得了追回赃物的好名声,那还真是稳赚不赔啊。”
这话说出口之后,妮芙丝却突然感到了些不妥。
应该是和那家伙拌嘴过多了,话语中带上了过多的讥讽意味。
然而内中的含义是一样的——她不认为这是个恰当的解决方案。
于是,帕纳齐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怎么处罚卷毛是我们帮派自己的事。一介外人就不要指手画脚了。”
“我不认为涉及到公序良俗的事件适合小团体内部解决。”妮芙丝也不甘示弱,“难道你要包庇他吗?”
眼见两人之间就要产生冲突,面面相觑的混混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们都认得这个经常会来一起玩的长尾巴姑娘,知道她那身怪力气之下是温良的性格,而像今天这样露出锋芒的一面还是第一次,更不用说冲突的对象还是受尊敬的老大了。
他们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把波里尼和科克两个家伙推搡了出来劝说。
“别这么严肃嘛,妮芙丝。”口才相对伶俐些的波里尼先发了话,“咱们血尾帮和其他帮派不一样,可不会包庇小偷。卷毛他一会肯定会被吊起来抽屁股的,你要是不信,可以留下来看嘛。”
“这只是帮派内的私刑而已。”妮芙丝不为所动,“我并不是说具体的刑罚要有多重,但必须要当众宣读罪行,那才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波里尼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还没说什么,一旁的科克已经涨红了脸,忍不住出声叫嚷。
“这…这不对吧,你怎么就非要跟咱们帮派过不去呢?哪有不帮朋友反而要把丑闻往外扬的,卷毛他又不是什么坏人!”
“对啊,虽然偷东西是太不好,还回去就行了啊。不要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嘛。”
“你别胳膊肘往外拐啊,小小姐。”
听着混混们劝说的声音,看着他们投来的不解的目光,妮芙丝的心中浮现出了一股莫名的烦躁感。
我又不是在针对你们!
就算是朋友也不该这么做!
她的几乎想要大声喊出,深呼吸之后才平复了语气。
“那么,最起码也要把事情说清楚,得到受害人的原谅,那样才算完成了私下调解。”
这是她最低限度的退让了。
就像上一次,那个买下的奴隶女孩偷窃被自己谅解了一样,事态平息的前提是受害人的参与。
少女原以为这是个能被接受的方案,然而混混们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要去向中环的有钱人低头道歉?还不如给我一刀来得痛快呢!”
“对啊!那些趾高气扬的家伙从来没给过我们这样的外环人好脸色看,再要给他们抓住这种机会,肯定会使劲讥讽我们『乡巴佬没素质』!”
“那和公开又有什么区别啊!那帮有钱人肯定会把『血尾帮的痞子偷东西』这种话到处传开的!”最为忿忿不平的科克叫嚷的最大声,“要我看,还不如不还给他们,就当是劫富济贫好了!”
“科克!”
被龙女狠狠地瞪了一眼,已经上头了的科克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口气将心中的不满吼了出来。
“我受够那些住在里面的有钱人的恶心样了!去靠近内里的地方玩的时候,我好好走在路上就被他们放狗咬,蹲在墙边休息被扔垃圾赶走,好像我不是他们的同族,而是个哪里来的脏东西一样!”
“就是上次,老大他救下了被石匠会绑架的那个小孩,然后呢?还不是被那个该死的老头当成那帮人渣的同伙了!最后他还没道歉,说『不就是为了钱吗』,像打发乞丐一样扔了几个银币过来——呸!恶心!”
“好了。”一直没说话的帕纳齐打断了科克的宣泄,“那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提。”他转向了已经皱起眉头的妮芙丝,“你也看到了,姑娘,我们这样的『外来户』与那些早一步来圣都的居民关系不好,不同街区间的冲突很难解决。按照你的想法来,麻烦只会多不会少。你还要坚持那么做吗?”
龙女抿住了嘴唇。
现实世界的情况总比理论要复杂得多,她再度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想法与现状的矛盾仍然让少女踌躇着没法回答——而闭不住嘴的科克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恼火。
“要我说,干脆我过去一趟把东西扔在门口溜走,这事儿就可以结束了。我想不懂了,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们过不去呢?我们是朋友啊!”
“就因为是朋友——”
就因为是朋友,自己才会用严肃的要求和标准,而不是闭上眼睛敷衍了事。
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想法当成是在为难呢?
急促喘息着的妮芙丝胸膛起伏,湛蓝的双眼紧紧盯住了同样神情激动的科克。
简直无法理喻——在对面看来,自己坚持规则的想法也是无法理喻的吧。
她环视了一圈,除了冷眼旁观的帕纳齐与同样面色犹豫的波里尼,在场的其他混混们显然都赞同着科克的想法,看向自己的目光也终究,还是观念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强烈的无力感突然接管了身体,让龙女咄咄逼人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就这样吧。”她的声音也疲惫了下来,“我没有其他意见了。”
“你放心好了,我们肯定会把东西还回去的。”
面对波里尼示好的保证,妮芙丝也只是倦怠地回复。
“我从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一直都是相信你们的,但是……”
也没有更多话语的必要了。失去热情的少女像燃尽的火堆一样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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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完处置方案之后,妮芙丝并没有直接离开。
一来,她有些在意混混们的对打练习,也有些想要观察一下帕纳齐这位帮派头领。
此外,这件事情还未真正结束,不过在继续下半程的议题之前,还是需要先静一静平复心情。
废墟能休息的位置不少,找了处平整的地方坐下来后,少女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努力练习的帮派成员们身上,可怎么都无法聚焦对准他们的动作。
一股从骨髓中漫出的懒散感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就连力气也提不起来,只想要懒洋洋地坐着。
格挡、突刺、斩击,混混们不断练习的同时,一旁经验丰富的头领逐个纠正动作,教导发力和躲避的窍门——这些理论应该会对自己有所裨益,但明明字句都在耳边,脑袋也慵懒得不想思考,任由它从记忆旁溜走。
倒是有另一样东西从记忆中浮现了:那是曾经的自己,也有过一段如此倦怠的时光。
具体地说,是那天早上醒来时,终于发现作为自己父亲的那个生物抛弃了自己。
哪怕那已经被他所预告,可是真当孤寂一人而看不到尽头的时光来临时,心中仅剩的只有不知所措的空无。
生活没有发生变化,然而确实有什么因为父亲的消失而改变了。
进食、饮水、睡眠、排泄,以及放空大脑的填塞式娱乐,一切维持正常身体机能的行动都一如既往,可那仅仅是空虚躯壳的机械本能。
唯一改变的是曾经占据了日程表绝大部分的学习时光,但那行为已经因为父亲的离去而失去了意义,既不能得到仅是颔首的微薄夸赞,也无法积沙成塔般朝着触不可及的未来踏步。
一旦意识到无意义性,维持生命燃烧的火焰就失去了氧气,泵动奔腾的血液也几乎凝结……
是的,这和现在是一样的。
和混混们打好关系,了解圣都的社会生态,这样行为的意义突然间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横跨在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观念鸿沟,不仅意味着交流的困难,也是自己和时代之间的隔阂——这些凭着热血行事的、性情至上的混混们才是正确的一侧,是当世观念的剪影,恒常地遍布在这片大地上。
自己无法抛弃一切跨越过去,让他们脱离现实到这一侧来恐怕也更是灾难。
那么,在此之上的行动恐怕也会成为空中楼阁……
被虚无的想法所攥紧,静坐着的妮芙丝只觉得就连午间的阳光也在褪色。
不,不能再这样消极地思考了,在一切尚未发生时下达定论是愚蠢的行为。
不该埋怨不被理解,还是应该坚守本心,努力找到弥补观念沟壑的方法才行——唯有这样,唯有这样的话,自己才算是真正的存在于此,而非消逝于虚空中无意义的看客。
有着老大的亲手指导,对练的混混们一改懒散的态度,一直练习到力竭得站立不稳才停止。
随着帕纳齐下达了解散的命令,不少混混直接瘫坐了下来呼哧呼哧地喘起气,而在练习中被打伤的成员则赶紧开始处理淤青。
最为狼狈的是科克,他在刚刚的练习中显得过于心不在焉,因此手臂和肩膀上挨了好几下,痛得坐在地上直呲牙。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像旁边的其他混混们一样发出夸张的哀嚎,只是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窥视着坐在旁边的白发少女,并在她同样看过来时赶紧低下头去。
注意到妮芙丝从座位上站起来时,科克还不由得心中一喜,然而发觉她向着老大走去之后,高扬了一瞬的心情又跌落了回来。
“我有事要说——这街区附近是不是有一家赌场?卷毛说他在那里输了很多钱,借了高利贷还不上,所以才起了偷窃的心思。”
“我知道。”帕纳齐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不只是他,帮派里似乎有许多人都在那间赌场玩过。那些放贷人倒是来过几次,都被赶出去了,所以不足为虑。”
“那其他人……他们有沉迷赌博的现象吗?有没有什么措施来帮助他们戒赌?”
帮派头领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显然一时半会没能理解妮芙丝的意思。
“我最近太忙,没关注帮派里的事情。难道在赌场玩有什么问题吗?”
“赌博终归是不好的行为。”
“有什么不好的呢?”一旁的混混们中间也传出了声音,“花点小钱就能玩两把,要是运气好还能赚一笔,连着吃喝玩乐上好几天——这不是挺好的事儿嘛。”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尽管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个时代的赌场,但由于各种文艺作品的存在,妮芙丝也能想象得出那处场所的真实面貌。
“你们都在那里玩过是吗?那就好好想一想,是赚一笔就走的时间多,还是想着非要满载而归、贪心不足继续下注连本金一起输光的时候更多?”
“我手气好得很,当然是赢得时候多了!”
只有一个混混说出了这般不知是真相还是大话的发言,其他人都陷入了思考之中。
不过,他们并没有就这么被说服,而是很快拥簇出了新的观点。
“哎呀,输的多也没事,赢一把大的就都回来了。”
“只要最后能赢,前面输的就当在垫就好了嘛。”
妮芙丝想起自己忽视了什么。
考虑到受教育水平,混混们的数学素养近乎于零,完全是靠本能与直觉在做出决策。
面对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翻本而沾沾自喜的底层青年们,她忍不住产生了扶额的冲动。
总不能从大数定理开始给他们补课吧……但没有数理知识的话,又要怎么说明赌博游戏的非公平性呢?
“你们都被赌场欺骗了!这只是在浪费钱而已!”她尽可能地将事情夸大,或者说,喊出真相,以吸引混混们的注意力,“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越赌越输,揭露赌场是怎么骗钱的!”
这话确实把混混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就连帕纳齐也扬起眉毛表现出了感兴趣。
妮芙丝走上前两步,来到了科克——他后面的波里尼身边。
他是个相当伶俐的小伙子,作为助手也再好不过了。
“你知道哪里能弄到赌具吗,波里尼?我想做个示范。”
“戴维那里有个骰子,我去把它薅过来。”
由波里尼从某个不情不愿的混混那里得到道具之后,妮芙丝先观察了一下这枚六面骰。
除了代表数字的图案和自己在电影游戏中见过的骰子排布不一样,这枚规则的六面体确实在功能上与之相同。
这或许确实暗示了相同物理条件下会有趋近的演化……她没有继续将思绪发散下去,摇了摇头回过神来。
、“你们一般是怎么玩的?”
答案在情理之中,不过是简单的猜大小而已,有时会用复数的骰子来增加组合花样。
更复杂些的玩法也有,但不太擅长动脑筋的混混们并不会去钻研那些难以取舍让人头痛的规则,而他们对于投注的想法也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
“月神肯定会护佑我,所以我赢双五的时候最多!”
“我碰到三就会倒霉,那肯定是压大容易赢。”
妮芙丝再度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骰子——骨制的器物并没有那么精致,影响对称性的裂隙与不规则缺口难以忽视,而并非对位排列的点数也使得这枚骰子的公平性愈发可疑。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代,可没什么人会用这样显然是不合格品的骰子来赌博。
“好吧。在接下来的说明开始之前,不妨假设骰子投出各个数字的几率都一样……”
“为什么会一样啊?”有个混混忍不住出声打断,“四是季节的数量,能够受到四位亚神的加护,肯定出现的几率最大……”
“放屁!你这个家伙总是输得精光,怎么会有脸这么说!六才是最容易出现的数字!”
她原本想从概率方面入手做劝说,但混混们已经就基本假设开始了争吵,互相争论各自投注策略的优越性。
各种听起来很有道理实际上却狗屁不通的论据不断进入龙女耳中,让她只觉得颅内的神经都在抽动。
“停一下!”
大概是清脆的女声即使吼叫也没那么有威严,喧哗的混混们根本没有对妮芙丝的喝止作出反应。
但当沉闷的重踏声响起后,被娇小少女那恐怖的跺脚气力惊吓的他们才终于闭上了嘴。
“我算是明白了。好吧,我得换个方向来向你们展示赌博的危害了。”使劲摇了摇脑袋,重新平心静气的妮芙丝开始编织起了新的说明语言,“把多次重复的赌博当成是一维随机游走……这样吧,我们来做个游戏。先问个问题,你们一般每次会带多少钱去赌场里玩?”
“五六个铜币吧。”
“十多个铜子儿。”
“一整枚银闪闪……别这么看俺,俺只有攒了这么一大笔钱的时候才会去!”
七嘴八舌的声音渐渐吵嚷了起来,这次倒是没有偏离主题。
反馈的答案并不固定,不过也都是些小数目……是小数目吗?
经常为宅院采购的妮芙丝瞬间惊醒起来,发觉了自己的错误——对于十多个奴隶与一位奴隶主的开销而言,数十个铜币并不多,但在混混们手上已经是一笔不小的闲钱了。
“那就把作为『起点』的本金设定成五个铜币,至于『终点』——你们一般赢到多少钱的时候会停手出门?”
“……五个银币…吧……”
“你太怂了!把这五个银币拿去下注就是十个银币,足够大吃大喝很久了!”
“要是能赢,那就是手气好,肯定是一直赢到开始不断输钱为止再走啊。”
“不知道,我好像总是被赶出去,还没自己带着钱出过门……”
说到目标,混混们的声音就小了很多。
只凭着一腔热血进入赌场的他们既不懂规划,也不会见好就收,无意中就在话语中暴露了输多赢少的真相。
说不定,那个大言不惭地说连输就会收手的混混实际上也会上头输光再出门……腹诽着的妮芙丝拍了拍手,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就把『终点』设置成十个银币吧——或者说,有谁觉得提前收手防止输光会更好?”
反对的意见几乎没有。
于是妮芙丝点了点头,用树枝在地上简单地划了四十多段线。
大小不同、成色各异的铜币银币很难有固定的汇率,甚至就连铜币本身的概念也因为某些又薄又轻的铜片的存在而模糊着,不过大致上还在一比五十至一比二十之间。
用五枚铜币赢得十枚银币,约莫着就是二的六至七次方之间。
“用最简单的规则模拟吧——这里每一格代表五铜币,你们选个人站上来,喊一个格子数量后用这枚骰子来猜大小。按照格子数目赢了前进输了后退,后退出局或到达终点就是结束——怎么样?”
禁止用“借贷”的方法一口气报出四十个格子,如果每次都把本金全部下注,最快需要连赢六次才能到达终点,这种最凶险的策略获胜的几率也仅有百分之三,而一点数学基础都没有的混混们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都显得跃跃欲试起来。
“这还不简单吗?小小姐,要是赢了有什么奖励吗?”
“嗯……我自掏腰包给赢家十个银币,怎么样?”
听到不用本钱就真能有十个银币,欢呼起来的混混们都表现得跃跃欲试。
坐在原地的科克转身看向波里尼,从他的眼中同样看见了疑惑——妮芙丝肯定有什么计划,她到底在谋划着什么呢?
想不出来的科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争抢游玩资格,就听见了揪进了他心脏的话语。
“我不要钱!”有个平时就流里流气的混混同伴叫嚷道,“如果我赢了,我想要小小姐亲我一下!”
该死的!
他早该知道自己这帮朋友肯定会对这位新来的美少女有非分之想了!
心急如焚科克从地上跳了起来,却只见一脸满不在乎样子的妮芙丝只是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伴随着一片“我也要我也要”的欢呼声,他只觉得心脏在被攥紧,使劲浑身解数向着里面挤去。
“别急,排好队一个个慢慢来——反正很快就会输光的嘛。”
确实不用着急。
有着自然底数的魔咒存在,许多混混没能撑过几次掷骰就回到了原点。
见到接连不断的同伴都垂头丧气地下了场,不断向前挪动的科克也安心了下来,忍不住对失败者们露出了笑容。
什么嘛,妮芙丝她果然考虑周到,她可不是什么会随便亲别人的好女孩。
他的笑容没能持续多久。
随着十数个倒霉蛋落败后,终于有个幸运儿脱离一步即死的命运,向前踏出了一大步——他只在中途后退了一次,就通过一次成功的全压连进五步,稳当当地站在了第十个格子上。
“俺要是再赢两次,是不是就能到达终点了?”
“是啊。”妮芙丝懒洋洋地回答,“不过,那也是要不留后路地全部下注才行。”
“俺才不会那么做呢!这次俺只压四格——大!”
骨骰咕噜噜地滚了两圈,将代表五的面翻到了最上方。
自信满满的挑战者使劲大跨了一步,正好踩上了第十四格。
这也意味着,他离少女的香吻也更近了四步——原本还心情轻松的科克也感到了紧张,心中暗暗地开始诅咒起了自己的好朋友。
输,输!快输啊!
他的诅咒时灵时不灵。
有时,这个好运的家伙会前进几步,有时,他又会输掉几局,不得已向着反方向远离。
但总的来说,有了净胜场的这家伙还是终于到达了新的里程碑。
“又是大!这样我俺前进三步,到了第二十格上了!”
“是啊,恭喜你。”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的龙女对一口黄牙的开心混混点了点头,“你运气非常好。要一口气冲击最终奖励吗?”
不要啊!要是再让这家伙赢一次,妮芙丝的吻可就要送给别人了啊!
“俺……俺要全押!十个银闪闪,俺来了!小!”
十银币?
终于想起还有第二种奖励,科克悬着的心突然放了下来。
什么嘛,这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啊。
他看向骰子的目光不再凶狠,而这个没生命的道具似乎也不愿意成人之美,咕噜咕噜地把“六”的那一面露了出来。
“唉——唉!不对吧!怎么…怎么输了啊!”
好运大概是用光了,满脸懊恼的家伙倒退回到了起点,再后走一步出了线。围观的混混们哈哈大笑,嘲弄了这个被命运捉弄的倒霉鬼。
“喂,科克,到你了!”
“……啊?”
跟着笑了几声的科克这才被点醒,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了队伍的首位,站在了游戏开始的格子前。
远处,投来视线的白发少女微微笑着,站在代表了胜利的终点前摆了摆手。
科克心头一颤,突然想起了数天前尼雅的占卜。如果说,今日就是应验的话,岂不是意味着……他的目光落在脚边的骰子上,忍不住咽了一口。
“我、我选小……”
他颤抖着拾起骰子,抛出。挖出孔洞的骨骰翻了几下后,停留在了一处微微凸起的泥块上。三,是小还是大呢?
随着混混们的欢呼声,终于如梦初醒的科克踏出了一步,心中涌出了难以言喻的自信心。
对了,这就是预兆!
如果那个占卜没错的话,自己就肯定能走到终点!
“两格,小!”
一,小得不能再小的点数。
科克只觉得身体轻飘飘了起来,倾身踏出两步,才堪堪停在了下一格的划线前。
他抬起头,对面,少女那粉润的双唇在视野中不断放大,仿佛在微颤着呼唤着……他坚定决心,不再有迷茫地再度下注。
“四格,小——好!八格,小!”
“科克这家伙真拼啊……我操,又是小?!”
“只是一时好运,每次都全押,失误一次就输光光啦!”
没有理会一旁的风言风语,连胜两次的科克走到了第十六格处。
他没有丝毫迟疑,再度喊出相同的全押并扔出骰子。
三,差之毫厘的成功正是命运所眷顾的意味,已然坚信无比的科克又大步踏出,乘着伙伴们的惊呼声,终于来到少女面前数步的地方。
“你走的最远啊,科克,运气真好。”
“这、这是命运在眷顾我……”
“唔,命运啊。”妮芙丝不以为意地随口重复了一遍,也没有显得特别惊讶,“确实,差不多是该有人能到达终点了……几乎所有人都没能走出一半,这其算是挺倒霉的情况了。”
不相信吗?
那就用无可争议的胜利吓你一跳吧!
此刻的科克只觉得心中充满了勇气——命运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他早该知道了,不仅那次占卜是预告,昨天的遭遇也是证明,此时发生的一切,也证明了那个人所说的,自己将来是能够成就大事的——就像今天这挡不住的运气一样!
“三十二,小!”
精灵青年自信地扔出骰子,脚步也随之踏出。然而——他目光睁大,死死盯在了泥地中间的骰子上。
“六点——输光了呢。”
少女的叹气声像钟锤一般响彻在科克耳际,令他的心脏如坠冰窟般冻结了。
后面的关于赌博危害的话语也没能传入他耳中,已经心如死灰的科克只是浑浑噩噩地颤抖着,无意识地在人群可惜的叹气声中下场,回到了他动身前去排队的那个空地。
“呦,差一点就能得到亲吻的科克现在有什么感想呢?”没有参与进去只是在原地远观的波里尼对友人揶揄道,“有没有觉得自己被命运玩弄了呢?”
“滚滚滚,”科克没好气地扇手赶人,随即又画蛇添足地补上了一句,“我就想赢个十银币回来带你再去玩一次……”
“十个银币可是连金罂粟的漂亮姑娘们的手都摸不到吧。”波里尼忍不住吐槽道,“我建议,你最好把昨天的事给忘掉,那不是咱们这种人该有的生活。天上掉下来的大运有一次就够了,可不能太迷恋那种享受……”
“金罂粟……”
看着友人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波里尼就知道科克没有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也不再继续劝导,抬起头看向了被混混们围住的白发少女。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那副看似礼貌的微笑,然而说不定,那只是预料到了自以为是的混混们对着十个银币飞蛾扑火的模样而感到滑稽……
这幅看透了一切的样子,和她那个主人真是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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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稍微有些在妮芙丝的意料之外。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付出十银币、或是吻某人一下的打算了,但运气不佳的混混们都没人能摸到终点,甚至过半数的家伙在第一次掷骰子时就被淘汰了。
当然,让他们露出垂头顿足的样子本就在计划之内,这样才能方便之后的进一步劝诫。
“明白了吗?以小博大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龙女叉着腰,用循循教导的语气对着混混们劝告,“你们不要总想着能用一点点本金赢回来一大笔,哪怕真有这种好运气,在那之前输掉的本金就比收益要多得多了——就像刚刚的游戏那样,绝大部分人都只能因为概率波动而输个精光。”
她这话倒是说服了一部分人,但还有不少混混有自己的想法。
“我懂了!”有个混混表情激动地挥舞起了拳头,“只要每天赌到净赢一把就走,就能积少成多——就像今天的走格子游戏一样,只要每天前进一步,就能够到达终点!”
“应该在运气差的时候收手,运气好了,就像今天的科克一样,全押拼命赚大钱,然后在输掉之前赶紧抽身!”
哦,天哪。
妮芙丝痛苦地捂住了脸,只感到脑中的神经又在隐隐作痛。
这帮“朋友”简直是太不令人省心了,为什么就不能稍微不那么愚钝一些呢!
这么一对比,偏偏是那家伙的悟性和智力最好,这简直是太没有道理了!
她绞尽脑汁地思考,想要找到例子说明净胜离场策略在多次重复下的谬误与独立